在我们那个地方,说一个人在某个或几个领域有专长、有能耐、有本事,就说这个人有几把牙刷子。在我的眼里,我父亲就有几把“牙刷子”,让我望尘莫及。
父亲读书前在家放了好几年羊,放羊的水平就在方周二围颇有名气。早上羊群该出坡了,父亲在空中轮三个响鞭,如同军营里欢响了起床号,大羊小美立刻站立起来,待圈门一开,列队鱼贯而出。头天晚上,草场已经选好。沿着羊道,瘦弱的父亲走在最前面,
威风凛凛的头羊紧随其后,后面跟着的才是羊群,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行军打仗的部队。沿途定要经过一块块庄禾地,偶有几只饿极了的羔羊,趁人不备,走出行列,试图偷食青苗,清脆的皮鞭声已在耳边响起,吓得掉头归队,也有调皮捣蛋的一意孤行,一块土坷垃不偏不倚落在羊角或尾巴处,只得不情愿地悻悻而归。当了半辈子羊倌的林哈老三爷爷对此评价极高,我则不以为然。在暑假和大舅放羊时,我汗流浃背、气喘呼呼追着一群羊四撒五野,东奔西跑,自己咬牙切齿无可奈付时,才知道放羊也如带兵打仗,其中的能耐奥妙大着了。
父亲是书画爱好者,他长期临摹唐朝书法大家柳公权《玄秘塔碑》,所写楷书很有柳体“体势劲媚,骨力道健”的味道,在我们老家一带很有名气。只是很多人不知道我父亲还会画画儿。我所见到父亲的第一幅美术作品是我家士屋里的腰墙画,没有花花绿绿的颜料,只是墨黑色,或浓或淡,周边画了中国传统的万字二方连续图案,墙面上画了几棵高大的柳树,枝繁叶茂,树下几只羊儿或低头吃草,或蜷身静卧,天上白云朵朵,大雁南归一字成行由近及远,整个画面素雅恬淡静谧,就是一幅传统写意国画。我还见过父亲的几幅水彩画,那便是他大病初愈后为老家描绘的农田水利建设规划图,连绵起伏的山峦怀抱着大片农田,那种丰收在望的农田。人工建设的大坝高高耸立,蓄住蓝汪汪的水面。就是周边的农屋,也点缀了红色的屋顶。到处都是树木,郁郁葱葱,还有一队队或三五成群去参加集体劳动的乡亲。好一幅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农村画卷。父亲还用废旧卡片为我们制作了我们家第一副扑克,大王小王画了偌大的牛头,比从供销社买回来的更为珍贵。
父亲最扛硬的技术当然是他的本职工作了。父亲是一名人民教师,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伊金霍洛旗工作,那时候还叫郡王旗,他的足迹遍布这片天骄圣地,现在提起马王庙、圪点儿盖、康巴什这些地方,便会兴奋地给我们讲述对他而言那段不平凡的历程,修建学校、动员入学、普及教育,他在教学实践中总结的汉语拼音教学法、数学乘除速算法形象生动容易记忆,很快在全旗得以推广,让他名声大振,二十多岁就被选拔到阿镇汉校当上了领导。后来因病调回到老家休养,病情稍有好转,立即投入到工作中,硬是把一个梁外偏远学校搞得风生水起,为家乡培养了一大批人才,让这些农村孩子跳出龙门,彻底改变了人生命运,我当然是其中的一个。
父亲七十多岁后,突然对中国古典诗词发生了浓厚的兴趣,把我上大学的古汉语言及古代文学课本翻了个底朝天,并开始平平庆仄咬文嚼字起来,几年下来,写了上百首诗词,都是歌颂共产党、歌颂社会主义、歌颂新时代美好生活的内容,满满的正能量。他的诗歌艺术受到鄂尔多斯诗歌大家苏怀亮、王文忠几位老师的高度评价,我在我的微信公众平台整理刊登几篇后,点赞者甚多,远远超过我写的豆腐块。
父亲的这几把“牙刷子”丰富了他的人生,也让我们做儿女的颇感自豪。(老林已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