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瓮】
过去,瓮是村里最常见的物件。一个农家,有大大小小十几个瓮,才能盛放得下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。
那些瓮,造型简单,腰身圆润,颜色素朴,像极了一个个粗壮的农家汉子,实用却不张扬。
家家户户都有的水瓮,立于灶台前。作为蓄水的主要器皿,它总是被填得满满的,瓮沿上挂一水瓢。渴了,从瓮里舀一瓢水,仰脖灌下肚,这是庄户人狂放又惬意的喝法。
因为北方人对酸菜情有独钟,菜瓮的数量相对较多。大大小小的瓮里腌渍着各种蔬菜,有蔓菁、芋头、黄瓜、豆角、大蒜、白菜、甘蓝等。腌菜看似简单,但要腌出一瓮口感上好的酸菜却并不容易,需要合适的温度、恰当的盐及正确的手法。经过腌渍,蔬菜得以长期存储,口感也被巧妙地转化,变得酸爽脆嫩。暮秋的村庄,家家户户房梁下摆着一瓮瓮酸菜。它们整齐地排成一溜,接受着阳光的爱抚,这曾是殷实的象征,意味着冬天可以过足猪肉烩酸菜的嘴瘾。
中秋节,母亲喜欢将月饼也储存到小瓮里,这样既能防止水分蒸发,还能保持适宜的温度。过年的时候,母亲将炸好的油糕和蒸好的馒头置于瓮中,馒头一层,油糕一层,二者互相渗透,油糕摆脱油腻变得轻爽,馒头则因吸收了多余的油而香气扑鼻。
除了瓷做的瓮,也曾见过为数不多的泥瓮。瓮便于储存食物,又可以防范老鼠。瓮的重量不轻,移动需要技巧。只见父亲攥着瓮沿轻轻一转,瓮便轻松地旋转起来,像一个硕大的陀螺,转着转着便挪了地方。
如今,瓮正在淡出历史的舞台,编织袋、塑料桶以及一些更为轻便的东西取代了瓮的位置。而父亲,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一只哪怕最矮小的瓮。那仅存的几个瓮,承载着旧日的光阴,残存着父母的体温,成为了家中的古董。
天籁湖风景区的一个院落里摆放着专门从民间收集的一些瓮,供人观赏。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旧瓮,我有种穿越的感觉,一时神情恍惚。这些蒙尘的器具,带着时光的烙印,弥漫着岁月的芬芳,每一个瓮都有它的前世今生,值得我们静下心来侧耳聆听。
【圈】
圈,这个字读juàn,而不是quān。
在乡村,圈是普遍的存在。它的存在,是为了圈住牲畜或是物品,或者只是为了宣示这是某某的领地。它一般没有顶棚,是开放式的,更不会上锁。只要被圈住,村民们便默认了它的归属。
围圈的材料可以是土坯、砖块、石头、木头、铁丝、柴草、秸秆,甚至只是一道矮矮的土堰。如果在南方,草木类的围栏则有一个动听的名字——篱笆。相对于篱笆的清新诗意,圈显得粗犷接地气。人家是“采菊东篱下”,我们是“吆畜回圈中”。
圈,凝聚着浓郁的生活气息。庄户人家,房前屋后往往有各种圈。左边牛圈,右边马圈,前边猪圈,后边狗圈,鸡圈,柴草圈……圈,无处不在。在种养殖为主的河套地区,一户人家,圈越多,往往代表越成气候;圈越大,家境往往越富足。
圈星罗密布且杂乱无章,乡村未免显得凌乱。曾经,因为这些圈,脏乱差似乎成了村庄的代名词。近年来,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,那些圈被一一清除、修整,村庄由原来的“不修边幅”,变得越来越整洁端庄。
父母居住的小村,前两年进行了改造,那些圈被统一拆除又统一规划,新修的圈由一截截绿色铁丝网围成。那新鲜的绿带来无限生机,如同一道道风景线,让村庄告别了杂乱不堪,终于不再灰头土脸。村里修了水泥路和广场,装了自来水、路灯,种植了花花草草,村庄变得越来越美,也越来越接近城镇。
这样的变化,令我欣喜,也令我慌张。那些满载童年记忆的印痕,正在渐渐模糊,甚至消失。村里焕然一新,年轻人却寥寥无几。那固守村庄的老人,正在逐年减少。我害怕,村庄的消逝,亲人的故去。
去年腊月,年近八旬的大爹终是舍弃了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庄。当大爹的灵柩被送出小村,我看到七十多岁的二爹佝偻着身子站在渠畔眺望。那时,父亲因为老年痴呆症已经瘫卧在床整整五个月,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。
我知道,一些消逝和改变在所难免;我知道,一些地方,终会成为再也回不去的故乡。伴着这种纠结,我将生我养我的小村一遍遍温柔触摸,一次次深情回望。(徐凤仙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