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麦出中国几千年,河套小麦得天缘”,一句顺口溜引起我深深的回忆。
——题记
一
七月的河套大地,绿黄相间,万顷麦田,一片金色。锋芒的麦穗挺身低头,成为河套平原和乌拉特草原上最为闪亮的“明星”。
我出生在河套腹地五原县的一个小村庄。记忆中,田野漫漫,农人们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我的童年生活并不富裕,甚至有些粗糙。然而,简陋的时光里充满无忧无虑的乐趣,笑声里牵着我的思绪,从未忘却的记忆渗透我的骨髓。那便是我与大地青禾、花草树木、小河淌水以及亲情友情间的相依相守。特别是那成片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穗,在清风中摇曳着风姿,渲染了一幅美的画卷,摇醒了梦的风铃。
二
我干过帮耧的活儿。帮耧,即我在前面牵着马走在田里,后面的人摇耧,种麦子的一种方式。
开始,我一个人不敢去马厩里牵马,村里的大人们常常帮扶我,渐渐地我就熟悉了。
每次出工前、收工后,把暂时属于自己的马打量一番,给它梳梳毛、拢拢鬃、拍拍身上的尘土,检查一下马笼头是否系好,然后一跃上马。那匹枣红色的马带着我往返于饲养棚和田间……
几十年过去了,农村再也没有帮耧的场景了。万人开镰节那宏大的场面,让我恍然一惊。哦!麦子,多么熟悉的名字,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童年:一望无际的麦浪,磨刀的农人,黝黑的脸颊,被紫外线晒得脱皮的脊背……
三
记忆中,干过的农活里,割麦子是最辛苦的。那时,镰刀是割麦的唯一家什,三姐是我最忠实的伙伴。开镰前几天要做好准备工作。母亲生了豆芽,蒸好了馒头,那是给我们备的早饭。三姐把我俩的镰刀磨了又磨,等待着早晨生产队长那一声集合的号令。
用镰刀割麦子的滋味真是无法形容。本来是左撇子的我硬让父亲逼着改为右手,开始时右手握镰很不习惯,干起活儿来蹩手蹩脚。
我左手握一把麦子,差不多有一半的麦穗从手中溜走,不得不再一根一根地捡回来重新握在手中。右手一抡镰,半弯腰挪步,割一把麦子放在麦捆上,挪两步再割。假如碰着坚硬的野草,镰刀顺着草杆刺溜一下割到了我的手上,鲜血直流。每逢此时,三姐总是很心疼的样子,为我包扎伤口,把我割的几垄麦子接过去割。我看着三姐挥舞镰刀,嚓!嚓!嚓!她左手搂麦右手用镰,一排六垄麦子依次排开,再用麦子打一个十字花结捆麦子。看着三姐动作迅速、干净利落的样子,我的内心由衷地佩服她。
而我,腰酸背痛望麦生畏,索性找一片空地,把割倒的麦子铺在树荫或者麦阴凉处,展油油地躺在麦床上,把一块小手帕用凉水浸湿了贴在脸上。偶尔,一阵清风拂过,那种感觉像是在黄昏里听一段爱的告白,美滋滋的,惬意极了。
三姐大我五岁。她勤劳善良人缘好,学习过硬,还有一副好嗓子,本该是我们公社一所学校里的代课老师,却被别人替代了。后来,二哥让三姐去东北找工作,但她放心不下病榻上的父亲、柔弱的母亲,把去东北找出路的事让给了我。犁地、耙地、种地、打场、割猪草、拾柴火……三姐用她那小小的肩膀担负起家里的重担。
在东北上学时,三姐给我寄炒面、油茶。回到西北至今,她每年给我送猪肉、猪骨头、猪蹄、猪肚、猪肝和她自己喂养的红公鸡。在三姐的呵护下,我走过了天真无邪的童年,度过了懵懂无知的少女时期。
三姐的爱,温暖了我似水流年的日子。
四
时光是一条河,所有的人和事都是这条河上漂移的小舟。一些碎碎屑屑的事记忆模糊时,唯有她——王淑乃,我的发小,会勾起我的乡愁。
我和淑乃同岁,在一个村子的前后院住着,也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。提起小乃(她的乳名),我记忆犹新的是我们拾麦穗的情景。
麦穗是大地留给孩子们的礼物。一位西方画家曾画过贫困妇孺拾麦穗的画。人们也常把田野里遗失的麦穗与贫瘠联系在一起。其实,麦穗是遗留在大地上的珍贵之物。收割后的田野空旷无垠,麦穗躺在泥土上如一枚闪光的徽章。
麦收期间,我和小乃胳膊上挎一只箩筐到地里拾麦穗,就像法国巴比松派画家米勒画的《拾穗者》一样,穿着粗布衣服、自做的布鞋,躬身弯腰捡拾地里的麦穗。我俩并排前行,有时两人抢一根麦穗,有时又互相推让,心里却暗暗较劲,比谁拾得多。说真的,我远远不如她。小乃比我有耐力,她能一口气弯着腰走好长的路,一手把持着筐把,一手拾麦穗,头也不抬。我却不行,胳膊让麦芒扎得又疼又痒,走三步站起来伸伸懒腰,走两步蹲下看蚂蚁搬家或者抓蝈蝈。
抓蝈蝈是一件乐事。首先得走到有蝈蝈的草地或田间,听听哪里有蝈蝈的鸣叫声,听到叫声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。抓蝈蝈时,如果它的鸣叫声突然停止,那很可能是它觉察到了异常。这时,我会停在原地不动,直到叫声再起,便一个箭步扑过去,抓住蝈蝈的后大腿,把它装进小笼子里拿回家。夜间,听它那悠扬而清脆的鸣叫。
我每次都把捕捉到的蝈蝈送给小乃一两只,小乃则在她的箩筐被装满后把剩余的麦穗给我。就这样,我们乐此不疲地拾着麦穗。我们就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麦田的守望者。
这就是我和小乃的童年:在田野里尽情地撒欢,听蝈蝈于远处近旁的鸣唱,赏各种颜色的蜻蜓、蝴蝶,穿行在草尖,看那高一下低一下左右盘旋的燕子,听骡子、驴子、马儿、羊儿们的叫声……
五
麦收后,队里的麦场上隆起高高矮矮、长形方形的麦垛,农人们的房顶上堆满了麦穗。黄,成了大地的主色调。
此刻,我的眼前幻化出金色的麦穗、金色的麦垛、金色的童年……
他乡,游子的身影里有一位瘦弱的文人,在氤氲着的麦穗里沉思……(南竹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