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别是三分半的自留地,可产粮食一百多斤,地的边头堰边还可种些瓜果蔬菜。这样,农民的生活有了较大改善,一日两餐基本上能填饱肚子。
但好景不长,1966年“文革”开始后,“斗私批修”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,自留地被生产队割去了二分半,每人只留一分的种菜地,自养的猪、羊、鸡等家禽家畜也受到了限制,城市的自由市场被取缔,缺吃少穿的光景又返了回来。
我大学毕业后在学校教书,1980年寒假回到家中,母亲变着样地做白面食品:擀面条、蒸馒头、炸油饼。连住几天,顿顿白面,我怕自己走后,留给兄弟妹妹们长时间吃玉米窝头,提出在白面中掺和玉米面吃。母亲怯怯地说:“土地联产承包了,缴够了公家的粮食,剩余的归自己。现在粮食够吃,白面也比过去多多了。”
她的话语很低,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。母亲停顿一会儿又说:“但愿以后再不要变了。”
夜晚,我睡在温暖的炕上,母亲坐在我的身旁,像是想着心事。她突然喃喃地问道:“你说这承包的土地公家会不会再收回去?”我想了想说:“不会吧?”其实,我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母亲那颗忐忑不安的心,自己心里也没底。
在我返回城里的时候,母亲给我装了满满一布袋上等白面,她说:“只要政策不变,白面就够吃,你吃完了就回来拿。”
我终于明白了,母亲这几天为什么只是忙碌地做着好饭,却谨言慎行,虽然精神饱满,却又面带愁容。她是怕刚到手的好日子稍纵即逝。
吃不饱饭,是那个年代种粮人的常态。人们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吃饱饭,什么时候才能经常吃上馒头、面条,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,他们首先体味到的不是喜悦,不是欢乐,而是害怕:真的可以放开肚子吃饭了?这对吗?是不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?
由此延伸出更大的担忧和害怕:这样的政策能长久吗?这样的好日子一直能过下去吗?
这样的日子,本来就是农民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创造出来的,可在他们内心深处,却没有一顶点儿荣誉感、自豪感,倒像似从别人家盗窃来的财富,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被发现,不仅会随时失去到手的东西,还会带来种种灾难。
农民的这种担心,不仅有着前车之鉴,就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,也是争议不断。当时盛行的说法是“辛辛苦苦几十年,一夜回到解放前”。回想母亲几天来喜悦中带有忧愁的面容,正是反映了当时多数农民的心境。
1984年,我由农业地区巴彦淖尔盟调到工业重镇乌海市工作。母亲曾经担心的农村土地承包制度不仅没有变,而是作为示范经验向城市推进。一时间,“包”字进城,像一股猛烈的旋风,冲击着城市的经济管理体制。我作为时任的新闻记者,满怀激情,整日追踪着改革的洪流、记录着改革的步伐、见证着改革的成果。
1992年,对于中国的改革开放来讲,有着划时代的意义。邓小平的南方谈话,对“姓资”和“姓社”的问题,对“计划经济”和“市场经济”的问题,从理论层面作了明确的论述,可谓一锤定音,为犹豫徘徊的中国指明了方向,坚定了改革开放的信心。中国新一轮改革开放的大幕开启,春天的故事再次讲起。乌海更是高举“改革试验区”这面旗帜,大刀阔斧地推进改革开放,推出了一系列改革方案和政策。其中,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粮食体制改革了。
乌海的粮食体制改革始于1992年的7月1日,改革的内容是放开价格、开放市场。这项改革,在当时没有参考范例,效果会怎样,谁也说不准。民以食为天,几十年一贯制的粮油供销体系,一夜之间改变了规则,弄不好后果不堪设想。但从后来的结果看,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可怕。粮价虽有涨幅,但在人们的承受和预期之内。特别是在短时间内,涌现出许许多多的私营粮店,店主们想用户之所想,把粮店开到了居民的家门口,增加了供应品种,搞高了服务质量,市民挑挑捡捡买粮油,着实当了一把“上帝”。而当年的粮油部门的干部职工也不得不放下身段,做起了客客气气为民服务的勤务员。
有了自由的市场,市民就有了选择的自由,想吃啥粮就买啥粮,想买多少就买多少。什么曾经的粗细粮六四比例,什么按定量称米下锅做饭,统统成为了历史。
有了市场,就有了竞争,在竞争中价格虽然有涨有跌,但总体处于平衡状态。市场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丰富了人们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