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纪70年代初,我们村里的人们很少出远门,主要是因为没有代步的工具。像托克托县城距团结村足有20多公里,如果靠双腿步行的话,这是一段很漫长的距离。呼和浩特市就更不说了,那时村里没有能直通呼和浩特市的班车。
自行车那个时候也是很稀罕的,在农村人眼里也很昂贵,就像今天的人们买一辆汽车一样。人们看到邮递员们骑着自行车走村串乡,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两个轮子转得飞快的自行车。那时当一名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是人们羡慕的好差事。后来,城里的下乡干部蹬着自行车下乡,村里才偶尔能见到自行车。但很少有人家能买得起自行车,或者说自行车还供应不到像团结村那样的偏僻农村。
至于汽车就更少见了,直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,我们偶尔能见到一辆解放牌汽车,在颠簸的公路上慢慢驶过来,一群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往后槽上爬,司机发觉后赶紧停车下来,孩子们跳下来撒丫子就跑……对于童年时爬车后槽这个危险的动作,我到现在记忆犹新。小的时候我去姥姥家,躺在姥姥家炕上,看着姥姥为我做好吃的饭菜,心里感动地想:将来长大了,我一定挣上一汽车白面,开着卡车神气地进村,送给姥姥孝顺她。但那个时候我觉得,这个理想太宏大几乎不可能实现。
到了我七八岁的时候,村里的人们陆续开始有自行车了。那时的自行车是凭票到供销社里买,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先买,然后是一些急着结婚且家境不错的年轻人们买。当时的结婚四大件是自行车、缝纫机、手表和收音机,这“三转一响”在城里已经时髦了十多年了,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才流行到我们村里。当时的自行车颜色都是黑的,车型都是二八的。牌子只有三种:飞鸽、永久和凤凰,村里的人们都愿意买飞鸽牌自行车,说是在乡村路上骑行更结实一点。当一批新自行车来到村里后,供销社门前和后院围得全是人,推着新自行车回家的人从人群中穿过,像中了状元一样高兴。回家把车的大梁和弯梁等用绒布条缠包好,生怕磕碰掉油漆皮。
我们家开始一直没有自行车,到年根儿走亲戚时父亲就跟村里挨居的好的朋友们借自行车,一年借车子的时候也就是三五回。记得父亲向心发哥、祥珍哥等借过自行车,还有好多热心的朋友也都借过,父亲人缘好,去谁家去借都不会被拒绝。借来自行车后我坐在大梁上,母亲坐在后座上,父亲吃力地蹬着自行车,我们一起走亲戚。自行车是借来的,父亲用起来非常爱惜,还的时候要用布条蘸上麻油擦亮刮泥板等,再给链条上好油。有一次在薄雪天气里去亲戚家,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我,骑行在土默特右旗双龙镇东的公路上,我坐在自行车的后边,看着自行车两个车轮印在薄雪上的辙印时而交织为笔直一线,时而扭绞成不规则的麻花状,幼小的我想:这车辙印要是能保留下多好啊!多少年过去了,当年年轻力壮的父亲已经骑行到了过往岁月的深处,而那一天美好的车辙印迹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我们家买第一辆自行车时大约是1978年。记得那一年母亲喂了一头很肥壮的白猪,那时买车子政策就是把猪交到供销社再给公社,再凭票买车子。父亲把养了大半年的胖嘟嘟的猪赶到了供销社的后院,这头猪有二三百斤重,我是连个油花花也吃不上了。办完过秤折算等手续,父亲把一辆崭新的黑色飞鸽牌自行车推回了家,一家人忘了腊月吃不上猪肉的事儿,沉浸在了拥有新自行车的喜悦里:从此去姥姥家不用借车子了;从此父亲和母亲出地里干活有腿了;从此我可以抽空学学骑车子了……晚上怕放在院子里或凉房里丢了,父亲就把车子推到了家里的地下,我们在炕上休息,自行车像一个宠物一样蹲在地下。
有了这辆自行车,我才开始学会自行车。二八型自行车的车座太高,我坐上去就够不着脚蹬,和其他小朋友一样,我是把一只脚踩着脚蹬,另一只脚从大梁之下伸过去踩着另一只脚蹬“掏着骑”,这样只能转半圈。这种骑法也就是个玩儿,根本不能走长途,到1982年夏天,父亲卖枸杞收入了几百块钱,要带着我去35公里外的土默特左旗察素齐镇,这是我出生以来到过的最繁华的地方了。当时我已经14岁了,父亲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,让我骑一辆自行车,就是这一次我学会了骑自行车。第二年夏天,我就骑着这辆自行车在4公里外的五申镇上中学,天天往返加起来共跑16公里。上高中后我又骑着这辆自行车往返于县城和村里三年多。等我上大学后,我的两个妹妹又骑着这辆自行车跑学校,自行车的里外车胎都换了好几条新的,这辆自行车用了20多年,最后只剩下两个车轮和车座、车把,刹车只能用鞋底代替刹车片。
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,村里才陆续开通了通往县城和呼和浩特市的班车。我第一次从村里坐班车是1985年来呼和浩特市配眼镜,当时还得早上4点多起来步行到北边的祝乐沁村坐车,人们挤在走风漏气的破旧班车里,70多公里的路程得颠簸5个多小时,坐一次车可真叫受罪。班车风光了也就是十多年吧,大概是进入2000年的头几年,村里开始出现了私家车。先是几位在外边闯荡的老板,再到后来普通人家也逐渐有了私人轿车,到了去年底除了一些老人外我们村几乎家家都有小轿车,钱换哥开上了儿子利建替换下来的奇瑞QQ车,高兴地说:“出门再不用受冷冻了。”有了汽车后,他们的腿变长了,经常穿梭于城市和乡村之间,去县城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。
短短四五十年间,乡村出行真是换了人间。父亲在世时和我回忆说,当年他们到武川县打工去拔麦子,天没亮从村里出发,天黑以后才到了呼和浩特市,两只脚走得全起了泡。如今从我们村出发一个小时多一点就来到了呼和浩特市,坐在汽车里的后辈们想象不到先辈们走路之艰难和苦,长眠于厚土之中的先辈们也想象不到后辈们出行之便捷和快。
我常常在思考一件事情:我们在享受了现代交通工具带来的便捷的同时,还能吃得消咽得下先辈们所吃过的苦吗?今天享得福都是先辈们吃得苦孕育出来的,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快,都不应该忘记为我们吃了许多难以想象的苦的先辈们!
只有这样,我们才会在前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,越走越快,越走越好。(殷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