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廷付

　　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，我投奔在苏州摆摊卖水果的表哥，想在那边找份工作。

　　表哥比我大五岁，却已经在苏州待了快十年。表哥有一辆货车，拉水果用的，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，都会开着回来。那时候我们村里的拖拉机都很少，所以，表哥的货车特别显眼。在亲友眼里，初中都没读完的表哥是个有本事的人，表哥也曾当着我母亲的面，拍着胸脯说：“大姑，我弟弟如果考不上大学，就让他跟我一起到苏州打工，我在那里认识很多老板，找份工作是很容易的事。”所以，我高考落榜后，不愿意再复读，母亲就让我去苏州找表哥了。

　　我到苏州的时候，表哥刚从外地拉了一车西瓜回来，晚上，我坐着表哥拉西瓜的货车，到了他的出租房。表哥的出租房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宽敞，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不足十平方米的一间小瓦房里，把吃饭的折叠桌摆好后，屋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，表哥笑着对我说：“弟，家里有点挤，出门在外都是这样。等吃了饭，我带你去运河边，那里凉快，很多人晚上都是在那里睡觉的。”我望了望出租屋内，又望了望表哥，点了点头。

　　表哥说得没错，灯火通明的运河边的确很凉快，也很热闹。凉亭里坐满了人，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，费了好大的劲，才找到一个可以铺下席子的地方。表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，点上蚊香，他笑着说：“弟，你来得正好，我刚拉回来一车西瓜，明天给你在那个路口搞个摊位，你试试卖西瓜咋样？”

　　“哥，我没卖过东西，能行吗？”

　　“弟，干啥都有第一次，你还是高中生呢，怕啥？有我呢，我就在马路对面的摊位，你有事喊我一下就可以了。”

　　望着表哥的背影消失在乘凉的人群中，我慢慢地躺下来，望着满天的星星，想着明天将要去卖西瓜，不禁叹口气，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人，还有我的同学们，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好好学习。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，等我被表哥喊醒的时候，发现天已经亮了。

　　吃过早饭，我跟着表哥来到他说的那个路口，这是一个靠近开发区的路口，虽然没有市区内繁华，但过往的人也不少。在表哥的指挥下，我从车上卸下一小堆西瓜和一台电子秤。表哥说，“西瓜五毛钱一斤，如果有人还价，四毛五你也可以卖，不能低于四毛钱一斤。”

　　我按照表哥的交代，看到有人来，就开始吆喝：“新鲜的西瓜，包红包甜。”有一个小伙子问我：“怎么包？”我愣了一下，表哥没告诉我怎么包，那小伙子可能看出了我的窘态，笑着说，“给我挑一个。”我挑西瓜还是在行的，毕竟我小时候也是在西瓜地里长大的。

　　“十一斤六两，五块八毛钱。”

　　“五块钱吧，我也没零钱。”

　　我有些为难，望望马路对面的表哥，他也在忙碌着，我只好点头答应了。

　　表哥忙完那边赶紧跑过来看看，当他听说那小伙子少给八毛钱，摇摇头，叹了口气，一个西瓜也赚不了多少钱，下次一毛两毛可以让，多了就喊我过来，我有零钱找给他们。

　　表哥刚走，来了一个老大爷买西瓜。我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挑了一个小一点的西瓜，“大爷，八斤半，您给四块钱好了，零头不要了。”老大爷接过西瓜，去掏口袋，让我惊讶的是他掏出来的不是钞票，而是一根弹簧秤，他把西瓜挂在弹簧秤上，仔细瞅着，老大爷抬头后生气地对我说：“小伙子，你这还没八斤呢，怎么说八斤半，你不要觉得我们老年人好骗。”我当时傻眼了，想从老大爷手里接过西瓜再称一下，老大爷气得直摆手，“我早就听说你们缺斤少两，没想到连我们老年人也骗。”

　　表哥看到我这边出了状况，赶紧跑过来。“大爷，他是新来的，刚从学校出来，连电子秤都不会用，肯定看错了。这个西瓜您拿去吃好了，不要钱了。”

　　老大爷摆摆手，“学生啊，那算了，我也不占你便宜，给你钱，下回不能这样干了。”我的嘴巴张了几张，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。

　　老大爷走远了，表哥指着电子秤对我说：“弟，做生意要讲究策略，这电子秤也是有讲究的……”

　　表哥像念经一样，说了一大串，我也没记住后面的话，只知道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，一方面是被炎炎烈日晒的，还有就是老大爷的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，让我不敢再正视买瓜的人了。

　　好不容易挨到中午，我趁表嫂来送饭的时候，到开发区转了一圈，刚好看到有个纺织厂在招学徒，尽管工资低，活儿又脏又累，但我觉得心里是干净的，最重要的是厂里包吃包住，我再也不用晚上跑到运河边睡觉了，也不用担心下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