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民的房子大部分是新建,红色大门,青色砖瓦,收拾的干干净净。有一处院子比较特别,正房连在一起,靠东靠西各有一个入户门,一段矮墙把院子一分为二,两个小小院都装了简易的大门。墙外卧着一只白色大狗,墙头上趴着一只黑色肥猫,院里转悠着几只鸡。这普通的院子怎么就特别了呢,就因为这矮矮的墙。这墙既是一种空间上的分割,更是一种亲情上的联系。
西边小院住着八十多岁的老父亲,东边小院住着五十多岁的儿子。因为儿子在一次意外中碰伤到头骨,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安装人造骨片,手术后头皮没有支撑,塌陷了一大块。老父亲总是大清早隔着矮墙看看儿子起没起床;晚上隔着矮墙看看儿子屋里亮没亮灯。鸡下了蛋后给儿子屋里送几颗,阴雨天给儿子炕上生点火。无论儿子已经长到多大,在父亲心里他都是孩子。
儿子五十多岁没有娶妻生子,酒友到是有几个。一瓶散装的白酒,一碟咸菜,几个人就能醉上一天。
村里很多人家都会在院子周围种几棵杏树或海红树。这处院子也不例外,也种了几棵杏树。树虽然是老树,却呈现出旺盛的生命力,枝繁叶茂,每年能结不少杏。老父亲不摘这些杏,任鸟雀啄食、虫蚁啃咬,然后自然落地。老父亲只拾起杏核,收到一个曾经装过面粉的布袋里。
老父亲不多言语,坐在院里的小木凳上,地上垫上一块砖,拿一个磨的锃亮的小铁锤,敲敲打打。旁边放两个搪瓷盆,一个盆里放着杏核,一个盆里放着去了核的杏仁。很多时候,这敲打声是父亲给儿子的一种信号——我在你身边。
不远处有一排自由生长的杨树,没被修整过的样子。树上一群麻雀不知被什么惊扰,呼啦一下子飞了起来,然后呼啦一下全落到了小院里。老父亲没有驱赶飞来的小生灵,充满善意的从小仓房里抓了一把红糜子,撒到院外。这群小麻雀蹦蹦跳跳出了院,准备欢喜地饱餐一顿。
儿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,从小院挪着小步到了大门口。看到这群麻雀便挥舞起起手臂,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,吓得麻雀们扔下没吃完的红糜子,呼啦飞远了。
没有人谈论儿子曾经做过什么、去过哪里、为什么不劳动,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理所当然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他与别人一样呼吸着村里清新的空气,却满眼浊色。
一个平常的日子,蓝天上淡淡的飘着几丝云。老父亲端起装杏仁的盆,步履蹒跚的进了西屋,他的背影那么瘦小,仿佛时光逆转,回到了小时候的身高。就在那天,老父亲神色安然的走了。老人的女儿们回来操办着丧事,儿子却不知所踪。按照习俗,鼓匠班子努力的吹打着。人们听到的多是时下的流行歌曲,被鼓匠们重新演绎。人群中偶有言语传出:老人好回首,没受罪;自然老(方言,去世),没病没痛,算喜丧。人群散去,久阳将归,大地抹上了一层金色。
当太阳重新升起时,一个小伙子迎着朝阳走出了村子。这个小伙子住的与那矮墙隔开的小院很近。小伙子这是要去读大学了,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奔向高等学府。他走出村子时的背影那么清晰,居然越远越清晰。
无论村里的老人去世了,还是小伙子离开村子去城市里读大学,接下来的日子里,人们的生活都不会有特别大的波动。
老张家继续种地,老王家继续养羊,老孙家继续磨豆腐,老刘家继续开着农家乐,老周继续杀猪,小马继续搞运输,老李和老赵继续唱着漫瀚调……
也许有一天,村子会变个样子随着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一起前行,变样的原因有可能与清晨离村上大学的小伙有关。